金文忠
可持续发展已经成为人类社会共识，实现高质量发展也已经成为中国式现代化建设的本质要求之一。可持续投资是证券行业践行高质量发展的有效手段之一，在重塑资本市场价值发现与资源配置逻辑中发挥着重要作用。本研究旨在通过梳理分析可持续投资发展历程与作用机制，进一步明确可持续投资的重要性，并为证券行业公司可持续投资实践提供支持，为证券行业高质量发展提供镜鉴与助力。本研究所界定的可持续投资为广义层面的定义，包括负责任投资、ESG投资等概念。
可持续投资兴起与发展
起源于上个世纪60年代，可持续发展概念于1987年在联合国世界与环境发展委员会发布的报告《我们共同的未来》中被正式提出，进入千禧年后在全球范围普及开来，并随着2015年联合国17项可持续发展目标（Sustainable Development Goals，SDGs）及169项子目标的发布，成为国际社会共识。
而在全球可持续发展浪潮推动下，金融作为现代经济的核心和资源配置的枢纽，不断受到商业伦理与治理合规性的审视与拷问，关注商业行为的外部性影响并开始注重社会价值投资正在成为金融可持续发展的现实选择。至此，可持续投资理念应运而生并逐渐兴起。
对于可持续投资，较为权威的定义有两种：其一为国际可持续投资联盟（Global Sustainable Investment Alliance，GSIA）给出的定义，“可持续投资是一种在投资组合选择和管理中考虑环境、社会和治理（Environment,Social,and Governance,ESG）因素的投资方法”；其二为欧盟委员会在《可持续金融信息披露条例（Sustainable Finance Disclosure Regulation，SFDR）》中指出的，可持续投资（Sustainability Investing，SI)为“对有助于实现环境目标的经济活动的投资，或对有助于实现社会目标的经济活动的投资，同时被投资公司遵循良好的公司治理实践，特别是在健全的治理结构、员工关系、员工薪酬以及合规纳税等方面”。两种定义在具体含义表达上保持一致，仅在侧重点方面有较大区别，前者侧重强调可持续投资的投资方法，后者则更注重可持续投资的作用与目的。
自可持续投资理念在全球范围内兴起以来，在联合国等国际组织的可持续发展倡议，以及各经济体与金融市场的响应下，全球可持续投资快速发展。在经历了全球宏观经济逆风、各地金融监管机构ESG反“漂绿”政策的考验后，可持续投资正在进入更加稳健、高质量的发展阶段。根据晨星统计数据显示，截至2022年末，全球可持续基金总资产规模达2.74万亿美元。其中，欧洲市场占总规模的81%，其次是美国市场约占13%。作为可持续投资发源地的欧洲，已经成为可持续投资的领先实践者，可持续投资生态圈逐渐走向成熟。
在全球可持续投资快速发展的背后，日臻健全的可持续投资相关监管要求、不断涌现的ESG评级机构与标准均发挥着关键作用。根据国际金融研究所报告显示，2016年以来全球已发布2000多个ESG相关的监管政策。以可持续投资的领先实践者欧洲资本市场为例（详见表1），一方面欧盟监管机构明确要求企业开展可持续相关信息披露；另一方面，对于投资者及资产管理人开展的可持续投资活动，不断加强相关监管要求，逐渐推动建立统一的可持续金融监管标准，以降低“漂绿”风险，推动高质量可持续投资发展。
与此同时，明晟（MSCI ESG）评级、晨星（Sustainalytics）、标普全球（S&P Global）企业可持续发展评估、富时罗素（FTSE Russell）ESG评级等国际主流评级标准涌现，为可持续投资实践提供数据与信息支持，也为可持续投资的发展建立基础。
相较于欧美发达国家，中国可持续投资市场虽起步相对较晚，整体规模相对较小，但在政府和监管机构“自上而下”的推动、资本市场关注度不断提升的背景下，中国可持续投资正在经历一个快速发展的阶段，并在中国生态文明建设、“双碳”目标的推进中，聚焦绿色、低碳、气候投资领域。
政府和监管机构对于可持续发展、绿色金融体系建设的高度重视，是中国可持续投资发展的关键驱动力。2015年，党中央、国务院印发《生态文明体制改革总体方案》，提出要建立绿色金融体系。随后，相关监管机构陆续出台了《关于构建绿色金融体系的指导意见》《绿色投资指引（试行）》《关于促进应对气候变化投融资的指导意见》《有关基金经理管理及披露气候相关风险的咨询总结》等系列可持续投资相关的政策与指引（详见表2），引导资本市场支持绿色投资。而在企业可持续相关信息披露方面，证券交易所等监管机构对于上市企业开展ESG信息披露的要求也逐步走向强制化和全面化，从鼓励披露发展为半强制披露，信息披露内容的要求也趋于全面和详细。
此外，中国资本市场对于可持续投资的关注也在不断提升。自2018年明晟公司（MSCI）正式宣布将中国A股纳入MSCI新兴市场指数后，可持续投资在中国资本市场的热度持续升温。中国地区内签署联合国责任投资原则（以下简称“UNPRI”）的市场主体数量也呈现迅速增长态势。2020年之前，中国地区UNPRI签署方仅有30多家，但到2021年底已达到81家，2022年底则达到123家，截至2023年10月1日一共有138家机构签署了UNPRI（详见表3）。
中国可持续投资发展已然按下了“加速键”。2020年全国社保基金发布的公告提及，将设立全球责任投资股票积极型产品，委托境外投资管理人开展ESG投资试点；2022年，全国社保基金ESG投资组合针对可持续投资产品面向国内公募基金公司招标，为可持续投资带来增量资金。此外，根据中国责任投资论坛统计，截至2022年10月底，国内主要指数公司共发布157只涉及使用ESG因素筛选成份股的股票指数，2021年、2022年ESG指数数量较前一年的上涨幅度均超过40%。在ESG相关公募基金方面，截至2022年底，中国境内市场ESG相关公募基金的数量已跃升至606只，累计资产管理规模近5000亿元，保持着高速增长态势。
重塑资本市场价值发现
与资源配置逻辑
目前，我国正处于探索经济发展新格局的转型阶段，倡导“创新、协调、绿色、开放、共享”的新发展理念，“高质量发展”成为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的首要任务。早在2021年，证监会主席易会满就提出，要坚持稳中求进，优化发展生态，推动证券行业高质量发展新进步。在此背景下，证券行业如何解读及把握可持续发展领域的投资机遇，这不仅是行动上投资策略的选择，更是证券行业对企业、对社会发展价值理念的直接体现，也是证券行业高质量发展的重要手段。
证券行业承担着资本市场发挥价值发现、资源配置的重要功能，助力实体经济实现更高效的资源配置和长期稳定发展，是证券行业的责任所在。可持续投资将重塑资本市场价值发现与资源配置的逻辑，ESG领域可持续投资所带来的理念、工具和评价标准，在为证券行业带来新的视角与启发的同时，也带来了新的投资机遇。
在价值发现方面，可持续投资提供新的价值驱动并贯穿于投资过程当中。这主要包括两个方面，一是从当期价值到长期价值的驱动转化；二是从财务价值到综合价值的驱动转化。
可持续投资作为一种新兴的投资方法，在建立股票投资组合时，除了通常考虑的预期盈利能力和股票价格多样化之外，还对公司的ESG表现进行评估，被视为改变企业行为、降低管理风险和实现企业长期价值最大化的一种手段。根据GSIA信息，可持续投资主要应用七大投资策略：1）负面筛选策略（Negative/exclusive screening），以“黑名单”形式剔除不符合要求的公司；2）正面筛选策略（Best-in-class/positive screening），以“白名单”形式筛选表现优异的公司；3）标准筛选策略（Norms-based screening），基于国际标准/准则剔除违反企业；4）ESG整合策略（ESG integration），系统化地将环境、社会及治理三大维度要素纳入投资决策中；5）可持续主题投资策略（Sustainability themed/thematic investing），聚焦投资与可持续发展主题相关资产；6）影响力投资及社区投资策略（Impact investing and community investing），以解决某些环境、社会问题开展针对性的个人/社区投资；7）公司参与及股东行动策略（Corporate engagement and shareholder action），基于ESG原则充分行使股东权利。在开展可持续投资的过程中，结合相关策略的应用，关注企业在绿色环保、商业道德、劳工与人权、数据安全与隐私保护等维度的表现，也能够较好地规避投资标的因环境、社会和公司治理问题导致的诉讼争议和监管处罚事件，降低非财务问题带来的中长期风险隐患，以获取更加长期、稳健的投资收益。
作为一种投资方法，可持续投资与传统投资方法也有着较大的互补性。可持续投资不仅关注经济回报，同时也关注环境、社会和治理因素，这些非财务指标往往代表了企业未来的盈利方向和企业战略，展现了企业在更长的时间周期内持续经营、创造价值的能力。BCG研究表明，“ESG对于企业的资本成本、经营业绩与股价表现均有积极影响”，并且“践行ESG，如优化董事会结构、资源效率、员工关系等”，能为企业带来更佳的经营表现。另有专家学者的研究表明，良好的ESG表现有助于缓解企业融资约束、改善企业经营效率、降低企业财务风险，有助于提升企业价值。面对全球可持续发展进程中的诸多挑战，我们需要更全面的投资方法和价值评价体系，在财务回报之外，对企业整体的价值创造情况进行评价。基于ESG信息的投资决策，旨在参与高附加值的投资，不仅追求更好的投资表现，同时也关注被投主体在ESG及可持续发展方面取得实践和成果的改善。
此外，随着可持续投资的发展，ESG观点和可持续发展目标等信息对公司和投资者的决策越来越重要，也由此带动了与环境、社会和治理相关的信息披露日益受到关注。根据商道融绿发布的《中国责任投资年度报告2022》，在责任投资公众态度问卷调研中，有84%的调查对象表示会在投资中考虑企业的ESG因素，较2021年上升4%。企业在环境保护、减少碳排放、气候变化风险管理、劳工权益与安全、商业道德等方面的表现受到投资者关注。与此同时，企业也开展积极的ESG信息披露，上市公司ESG报告的发布率、信息披露质量也在逐步提高。以A股为例，根据商道纵横统计，截至2023年6月，32.9%的A股上市公司发布了2022年度ESG报告，较上年增长3.3%，并且沪深300中有30%的ESG报告披露了气候变化管理目标，78%披露了《ESG数据表》。高透明度、高质量的ESG信息披露，为投资者开展投资标的综合价值评价提供了重要基础。
可持续投资所提供的更为全面的视野，可用于充分评价企业在经济、社会、环境领域所创造的综合价值，在实现财务回报的同时，为社会及环境领域带来积极改善，助力可持续发展目标向前推进。
在资源配置方面，可持续投资为金融机构引导资本流向提供了行动指引。21世纪以来，随着科技进步和社会生产力的提升，人类社会发展正面临着一系列严峻挑战，环境污染、全球变暖、资源短缺、社会贫富差距扩大等问题进一步凸显。投资活动作为经济活动的重要部分，是实现资源优化配置的重要手段，其影响远不止于经济领域，它也会对我们的环境和社会的可持续发展产生深远的影响。
无论是全球范围内可持续发展目标的落实，还是我国高质量发展理念的落实，都离不开可持续投资的支持。联合国最新发布的《2023年可持续发展目标报告：特别版》显示，可持续发展正在面临严重风险，在可评估的约140个具体目标中，已有半数出现中度或严重的预期偏离，超过30%的具体目标与2015年的基准相比毫无进展，甚至出现倒退。而可持续发展目标资金缺口从2.5万亿美元上升到约4.2万亿美元。因此，践行可持续投资，要积极发挥资源配置优化作用，为可持续发展领域引入资金，以助力可持续发展目标的实现。
此外，可持续投资作为资本市场新兴的投资理念，与高质量发展理念高度契合。党的二十大报告指出，实现高质量发展更加注重发展的质量和效益，而非仅仅关注发展的速度，重点强调了经济的结构优化、效率提升、创新驱动、环境友好、社会公平和生活质量的提高。可持续投资主要可以为高质量发展提供两方面助力：一方面，可持续投资是我国实现高质量发展的有利保障，能够在引导资金投入绿色低碳领域发挥重要作用。根据中国绿色金融委员会测算，到2050年，中国在绿色低碳领域的投资需求将达到487万亿元，其中实现2030年碳达峰目标就需要投入近200万亿元；另一方面，可持续投资注重投资项目的稳定性、盈利能力、增长潜力、风险控制等多个方面，更全面地考虑了投资的影响，旨在实现长期稳定的投资回报，同时也实现社会价值的持续创造。
从价值发现到资源配置，资本市场的投资逻辑正在悄然发生变化。可持续投资的最终目标在于为全球和中国社会的可持续发展注入金融动力，同时投资者能够获得可观的投资回报。在追求可持续发展的全球共识下，在国家及监管机构倡议、责任投资者推动、利益相关方关注下，可持续投资的价值正在获得更多关注与认同，也正在无形中开始了新一轮资源配置，带来巨大的市场机遇。
积极践行可持续投资
加速推进可持续发展
在“双碳”目标、高质量发展等政策背景下，可持续投资带来了新的投资机遇，逐渐成为中国资本市场投资者的关注重点之一。伴随着可持续投资相关监管政策与标准指引的不断完善、可持续发展理念的逐步深入，我国的可持续投资生态圈趋向完善，已初步具备各类市场主体参与可持续投资的基础条件与要素，各类市场主体应积极参与可持续投资实践，助力实现可持续、高质量发展目标。
在推进可持续投资的发展进程中，证券行业正在充分发挥行业优势，依托金融服务引导资本流向具有良好环境和社会效益的企业和项目，为中国的可持续发展提供切实的金融支持。一方面，作为资本市场的“看门人”，证券公司可通过完善建设自身的ESG风险评价与管理体系，在业务中把好企业上市、融资入口关，做好ESG视角下的价值发现工作，力争挑出好公司，便于资本向ESG表现优异的企业流动；另一方面，作为投资者和金融产品提供方，证券公司可通过践行可持续投资理念，对投资标的公司产生积极影响，为企业低碳、绿色转型、可持续发展赋能，将可持续投资策略运用到资产配置及可持续投资产品开发中，为投资者提供更多可持续投资产品的选择，扩大可持续投资的影响力。
相较欧美市场，我国证券行业的可持续投资尚处于起步阶段。结合欧美市场的领先实践，我们梳理出中国证券公司可以从以下四个方面加速推进可持续投资实践：一是进一步完善公司可持续投资的顶层设计，健全可持续投资管理体系，搭建覆盖监督层、管理层、执行层的自上而下、权责明确的组织架构，并设立可持续投资管理目标；二是夯实公司开展可持续投资的基础，包括推进建立公司内部可持续投资评分体系、分析模型及数据管理系统；三是推进可持续投资策略在公司投资实践中的广泛应用，包括在构建投资组合时纳入可持续相关因素、参与被投企业的可持续风险管理等；四是结合可持续投资热点，积极推出可持续主题金融产品与服务。
目前，我国证券行业已经开始进行可持续投资实践探索，不少证券公司正在建立健全公司的可持续投资管理体系，积极推进可持续投资的落地实践。以东方证券(600958)为例，公司一直以来坚持价值投资和可持续投资理念，在追求价值投资回报的同时，将对社会、环境等方面的责任纳入投资决策考量，持续推动企业和社会的可持续、高质量发展。围绕可持续投资议题，从管理架构搭建到可持续金融目标设立，从可持续投资策略应用到可持续投资产品与服务的开发，东方证券都进行了相关探索。
在可持续投资顶层设计的建立健全方面，东方证券建立了“股东大会-董事会-总裁办公会-投资业务委员会-业务部门”的五级投资决策管理架构，明确开展可持续投资业务的决策、授权及管理工作，并制定了可持续金融领域的发展目标，承诺“十四五”期间（2021~2025年），通过投资、融资业务的方式引导4500亿元资金进入可持续发展领域，可持续投融资年均增速不低于9%。此外，东方证券也在不断加强可持续投资“基石”的建设，子公司东证资管自2020年起开始采购第三方ESG评分数据库，将ESG评分结果引入公司投研系统，为开展可持续投资决策提供坚实的数据基础。
在可持续投资业务实践方面，东方证券已将可持续发展因素纳入上市股权、私募股权、固定收益等投资业务中，实施正面筛选、负面剔除、ESG因子整合、影响力投资、积极股东法等可持续投资策略，以管理投资标的的可持续发展风险，扩大投资行为对社会、环境的积极影响。
与此同时，东方证券也在持续推进可持续投资产品与服务的研发创新，为投资者提供更多可持续投资产品的选择。子公司东证资管于2022年首次推出ESG主题基金——东方红ESG可持续投资混合型证券投资基金。该基金在贯彻可持续理念过程中，充分考虑企业在环境、社会和公司治理方面的表现，形成ESG股票备选库，在股票备选库中根据上市公司基本面进行个股选择，以实现投资回报与可持续的长期社会效益目标的兼顾与融合。
结语
进入“十四五”以来，中国站上新的发展阶段，开启了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新征程，高质量发展已然成为主旋律，构建高质量发展格局也对资本市场和证券行业带来了新的机遇与挑战。
可持续投资不仅仅是一种投资方法和策略，更是一种价值观，证券行业应积极探索实践，以可持续投资重塑资本市场价值发现与资源配置逻辑，以自身的高质量发展赋能可持续发展。
（作者系东方证券董事长）
